昨晚我竟然梦见老陆了,也许是我等这个梦等太久了,以至于在梦里我都明白这是梦而已。老陆歪着头,高高大大地站立在我面前,温柔地说:在生命里很多人真的是过客。
我们如影随形
不知去过多少趟上海了,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目的,最近的这次才知道上海多了种交通工具,他们叫它轻轨,亲吻着马路的列车。穿过繁华的静安徐汇商业区,硬是逼着人目睹过眼繁华,欲望连城。
临走的前一天,专门去坐了一趟,身边空着的位置像特地留给老陆一样,空旷而温暖。
去年在上海,以为是路过,却遇见老陆了,竟然一直住了下来。
我很感谢这个城市,我在这个城市的日子里学会了洗很多衣服和做很多种饭,每个星期我一定要坐车去乌鲁木齐路的鲜花市场买应季的鲜花。老陆竟然叫马蹄莲为大蒜花。
上海有很多故事,有人说她很浮华不安,我却浑然不觉。我喜欢那些绽开在路边花样的女子和茂名路两侧小小的店铺。好几年前,有个女朋友也开了这么样的一个小店,专门贩卖女人遗忘的精致玩意,再去寻找时,那里竟然变成了一家手机专买店。
我跟老陆说:很多年前,我和同学来考上海戏剧学院,人家专门去车站接我们来她家住,你知道上海人住房很紧张的,她家也很小,我们四个人,还有她妈妈挤在一张大床上,两个人一头,两个人另外一头,早上起来就觉得满眼的臭脚丫子。走的那晚,人家又送我们上车,车开出很远了,还可以看见她瘦小的身子迎风不动。
老陆说:在生命里很多人真的是过客。
我问他:我们呢?
老陆请我先做个智力测试,“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”,你反过来说。
哈哈,还是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。
我们,就像这个句式是个死循环。
我沉迷于这个答案,多么奇妙的结构,永远轮回,如影随形。
罗森的爆米花
张大包是全上海连锁的外买店,主打产品是珍珠奶茶,此外还一系列的三明治,鸡柳条什么的。上海确实是一个很方便的城市,比如罗森,二十四小时连锁超市,湖蓝色的基调,隔一条马路就有一家,永远热气腾腾,永远不会让夜归人有压抑饥饿的绝望。比起一些北方城市来,人道多了。
我住的楼下,左边是张大包,右边就是罗森。我总觉得这是两个懒人创始者的名字,罗森有可能还是个外国懒人。
罗森有种爆米花,自己买回来用微波炉爆,四块钱炸出一大袋子,很是养眼,这种效果有点像我们小时候花几毛钱可以得到一大束棉花糖。还有麦当劳,搞活动时,蛋筒只要一块钱一个,我恨不得烂在店里。
老陆认为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垃圾爱好者,他要拯救我。某个周末他一定要请我去城隍庙的绿波廊,说是克林顿访华专门去过。老陆要了绿波廊的几个招牌菜:糊辣鳝丝,油闷河虾。我们坐在二楼,窗外是豫园那小小的一池水,身边是一圈递毛巾、换碟子的古典美女。我越吃越压抑,掐着嗓子说话:神经病,吃掉我500多个冰激淋。
和我一起堕落吧,和我一起躺着吃垃圾吧,把我们的身体悠闲地伸展在饭桌边吧,然后快意江湖,然后发胖,然后越来越相像,越来越不能割舍。
华亭路的沙滩裤
天气渐热,我一闲就去逛华亭路。那时候华亭路还没有拆迁,那里汇集了世界各地的廉价服装爱好者。比起北京的秀水街和广州的下九路,华亭路要狭小很多,很窄的一条街,中间被隔断一下,空闲地带忽然就冒出臭豆腐、羊肉串等小推车,给人们瞌睡遇见枕头的惊喜。
我一离开上海,华亭路就被拆迁了,所以我对它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情,好像它是个刚烈女子,非要等到我走后才易嫁一般。这里的服装简单概况———假大空,假是假名牌,大是大尺寸,空是空价钱,还价要往不可思议的份上还。这里的老板们永远让你感觉无论哪个价钱他都是真的亏本。
我不定期在华亭路拖回一堆伪名牌,唬的老陆的同事一惊一乍的:侬这件阿玛尼不要太贵了,几百块啊。尤其是老陆胖了一圈后,穿衣服很扎眼,上海人又比较注意这个,他三天两头U2或者POLO换着,了不得。
走多了夜路总要碰着鬼的。
那两条裤子,卖衣服的女人都和我混得极其熟了,说是韩国刚到的款式,极短刚到大腿根。50块两条,半买半送给我了。
兴奋地拎回去。那天,老陆刚洗完澡,白皮细肉地绷上一条,嘀咕着不要太凉快了。我一转身,老陆不见了,我的天,他竟然穿着这种比裤衩大不了多少的东西下楼去了。盛况空前!无法想象!果然二十分钟后,我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,像后面有鬼追着那样。
我后来问了很多次,那二十分钟他去哪里了。老陆涨红着脸,从来不肯告诉我答案。
南京路上的澳门人
这是件奇妙的事,奇妙的是它不确定的结局被掐死在那天下午三点一刻。
我每周定期要去南京路探望一下我以前的老师小昌,此人是个被资本主义改造了的艺术家。他的工作室在地铁二线石门站的左边,夹在活色生香的各种店面中间,特立独行。
那个下午,我拖着鞋并且披头散发,我认为自己很三毛。
小昌艺术家很忙,求我帮他把一堆图稿送到浦东,人家急着要。我抱着一筒画更加三毛地走出来,然后就发生这件奇妙的事情了。
“小姐,请问那里可以买到布鞋啊?”一个极其诡异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。
“对不起,我也不知道,你问问别人吧。”我继续前行。
“小姐,我是从澳门过来的,我晚上就要回澳门了,特别想买几双大陆的布鞋回去。”我终于看清楚他了,一个不很英俊的中年男人。
“真抱歉,先生,我对上海不熟悉,你问问其他人好不好?”我努力表示出大陆同胞极其有教养的样子。
“哎呀,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:你陪我逛逛,我每小时算你100美金。”
我的天,我的大脑在急速地运转,100美金一小时,哇,相当于艺术家小昌吐血一晚上,相当于老陆五天工资,相当于……
“那什么,我跟我朋友商量下,看我有空没。”我被诱惑了,转过身去给老陆打手机。
老陆在电话里尖叫了么我基本没听清,反正十分钟后,他打着车把正和澳门同胞腻腻歪歪的我拖走了。我走的时候还冲人家扬扬手,做出一个没有缘分的造型。
事后小昌同志谴责了我———我把他一客户等得白了头;老陆同志谴责了小昌,指责他不应该把我这样一个无知少女丢在大街上。
浦东国际机场
第一次降落在这里12个小时后,我遇见了老陆。
第二次降落在这里30分钟后,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向他飞奔而去。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:上海人民欢迎你。
第三次我们都要从这里起飞。我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,我说还有30分钟,抱抱我。
我的航班比他早一个小时,他坚持要这么安排,就像我们讨论死亡的时候,他坚持要我先死掉一样。,他知我是如此害怕孤单。
昨晚我竟然梦见老陆了,也许是我等这个梦等太久了,以至于在梦里我都明白这是梦而已。老陆歪着头,高高大大地站立在我面前,温柔地说:在生命里很多人真的是过客。
我问他:我们呢?
我们?就像以前我告诉你的那个答案,是个死循环。他微笑着。
我在清晨醒来,我知道我们从来未曾分开,如影随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