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金贤结束支援回福建时,和同僚、亲朋说起这件事,“他们根本不相信”。《山海情》中角色吴月娟的原型——福建省扶贫办原主任、福建省闽宁办原常务副主任林月婵,也曾在采访中提到,1997年他们一行走访西海固地区时,看到农民家中穷,没有碗筷,孩子们只能就着锅台上的坑洞吃饭。
百姓家里挖坑吃饭,公家也没“余碗”。一次,县里五套班子到距离县城车程约1个小时的乡镇召开现场办公会,会议到下午五六点左右结束,已经到饭点,下乡干部们不留下吃饭,而是着急回城,一位干部解释道:“我们来了三十几个人,如果在乡里吃饭,要点面粉还有,但没有那么多碗啊!”
原来这个乡总共就十几二十号干部,食堂碗筷不够,乡政府所在地附近没有街道,没有餐馆,连一家小卖部都没有。
卓金贤师范专业出身,当过中学教师,在走访西吉的中小学校时,他目睹的窘迫至今历历在目。
西吉全年平均气温也就5摄氏度左右,冬季气温最低可以降到零下20摄氏度,而且常年刮风——“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,大风三六九,小风天天有”。但卓金贤发现,当时西吉当地的乡村学校窗户上没有玻璃,而是把化肥袋子糊在窗户框上。风沙一大,一些化肥袋子也被刮得破破烂烂,有些窗户上甚至什么都没贴。
再走进教室一看,桌椅也少得可怜。一间教室40多位学生,五六个孩子挤在同一张桌子旁,坐的凳子有高有低,参差不齐,都是孩子们从自家带来的,“这种条件的学校在当时的西吉农村很普遍”,缺桌少椅的状况“比比皆是”。
眼前,卓金贤手里的茶壶随着他的手腕起起落落,待客的一壶茶沏完,又传来一阵水声,而24年前,这样耗水泡功夫茶的场景与习惯,在西吉难以想象。
“喊水”“水花”“水旺”……在《山海情》中,带“水”字的角色名字尤多,在十年九旱的西海固,人对水的渴盼近乎于对生命本身。卓金贤说,当年他在西吉时,能够洗上热水澡的只有3个地方——宾馆、电力公司和总工会,夏天隔上一周,他才会“节约一点”去洗澡。
而在1997年的玉泉营开发区,也就是今天的闽宁镇,西部6个村没有水站没有水井,先来拓荒的移民人家只能在戈壁滩上拉着板车,绕过铁路,走3公里到东边的移民点打水喝。
在西吉,当时最具经济价值的作物是土豆,可卓金贤到土豆收购点现场,看到当地乡亲只能拉着板车、带着被褥,排起长队卖土豆,有时一排就排上两三天,到夜里,大伙儿露天和衣而睡。
只是生活再难,手里再紧巴巴,乡亲们都愿意拿出最好的吃食来款待远方来客。下乡时,村民们会煮浆水面招待卓金贤,第一次在田坪乡调研时,乡上见他是远方客人,特地为他做了一顿羊羔肉。
“起步不容易”
没有水,就打水井、建扬水站;没有钱,就广泛动员,把年轻人送往东南沿海挣钱;土豆没有销路,就牵线搭桥把淀粉厂引进来,把广告打出去;吊庄移民区没有产业,就搭棚种菇……
哪里有困难,就哪里找出路,一切解决方案都能一言以蔽之,但个中曲折,卓金贤三言两语说不完。
到2007年时,宁夏全区有1.75万户参与菌草生产,菇棚1.75万个,创产值近亿元,菇农户年均增收5000多元,菌草业成为闽宁对口扶贫的一个重要产业。
但万事开头难,在《山海情》中,闽宁村的双孢菇从一菇难求到产能过剩,而真实情况是,食用菌“第一年卖不出去,真的卖不出去”。
作为菌菇种植的组织者之一,卓金贤回忆道,在闽宁村栽培菌菇的第一年,实际是由福建省政府出资,由菌草专家林占熺教授带领团队进行示范栽培。七八个菇棚是林占熺团队成员亲手搭建的,和剧中一样,为了保温,菇棚一半在地上,一半在地下。
卓金贤找到各村书记,动员移民来示范种菇点学习、跟岗,跟岗的村民可以拿到工钱,“不然他们哪里会来”?
种植的菌菇品种不只电视剧中的双孢菇,卓金贤介绍,最主要也是后来推广的菌菇品种是当地人所称的“草菇”,因为“草菇产量大,能就地消化,便宜,老百姓吃得起”,同时也试种过其他品种。
第一年种菇试验成功,销路却并不畅通,“因为当地人不认识蘑菇”,加之价格高,“拿到银川去卖,一斤1块钱都卖不出去”。后来这批食用菌被空运到福建销售,没收回成本,“亏了”,卓金贤回想起来,“起步不容易,就算在莆田起步也不是很容易”。
菌菇产业发展之前,更亟待解决的是吊庄移民区基本生活问题——吃水。
时隔20多年,谢兴昌还记得当年的吊装移民区——“天空无飞鸟,地面不长草,沙滩无人烟,风吹沙也跑”。没地方住,就打地坑;没水喝,就到几公里外打水。谢兴昌还记得,当年卓金贤带领大伙儿修建人饮和三级扬水站,从根本上解决了用水问题。
“这一次我去看,那个水井我看不到了。”2020年卓金贤再访闽宁镇时,已经找不到当年他参与开发的水井,可他还记得,20多年前从井里涌出水的那一刻,“老百姓真的高兴”。